從小生活在溫泉街道的陸鑫，每天都要從摩崖石刻旁路過。在200多米的懸崖絕壁上，鐫刻著170處明清以來的題句、詩文、畫作，這些石刻作品筆力遒勁、氣勢磅礴。

　　10月16日，國務院公布第八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云南安寧溫泉摩崖石刻被列入其中。更讓陸鑫等世居溫泉街道（以下簡稱“溫泉”）的人驚喜的是，從今年5月以來，摩崖石刻的溶洞群中，枯竭了20多年的泉眼重新涌出汩汩清泉。據摩崖石刻水位點監測數據顯示，截至目前，已涌出地熱水約70厘米深，地熱水水位正在逐步回升。10月16日，陸鑫發了一條朋友圈。他寫道：“20年后，重新見到久違的溫泉水。”

　　這一成果，來自一年前安寧市人民檢察院的一份檢察建議，建議促使安寧市出臺了“史上最嚴地下水保護措施”。“力爭在2021年重現溫泉摩崖石刻云霧繚繞景觀”，被提上了當地政府的工作日程。

　　保存著國家記憶的安寧溫泉

　　距離昆明35公里的安寧市，因溫泉聞名遐邇。上世紀80年代，溫泉就是昆明人最早、最熱門的旅游目的地之一。建于上個世紀40年代的溫泉賓館小院內，一個半圓形月牙池壁上，鐫刻著著名書法家王景茀的手書“天下第一湯”。

　　口氣極大的“天下第一湯”，原是明代文學家楊慎對安寧碧玉泉的舊題，但舊題匾額早已丟失。楊慎因上疏抗諫受到廷杖，被貶云南。在云南30余年間，他雖然游歷名山大川，但尤愛“連然之碧玉泉”（西漢時期曾在此設連然縣——記者注）。和他一樣，徐霞客也認為“此水實為第一”。

　　史料記載，安寧的溫泉是在東漢時被發現的。古人認為安寧溫泉“石色如碧玉，水清可鑒毛發”；現代醫學則認為安寧溫泉是全國僅有的碳酸鈣鎂泉，水不燙，溫度在42～45攝氏度，含有多種人體所需的物質和微量元素，可飲用、可洗浴，有較高的醫療價值。

　　安寧森林茂密，隨處可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景致。在龍山的密林間，有一泉眼，因每天出現3次有規律的漲落，被民間稱為“三潮圣水”，其實，它是地質學上的地下溶洞虹吸現象；另一片參天古木下一小箐灣里有一眼泉，一年四季都有千百個小水珠從泉底一串串浮升水面，當地人都把此泉稱為“珍珠泉”。

　　大地里冒出來的泉水使安寧成為一片適宜棲居之地，并留下諸多文化遺跡。離“珍珠泉”不遠處，有一座古剎——曹溪寺，寺內有許多奇景和珍貴文物：大殿寶華閣是云南僅存的兩處宋代建筑之一。寺中一棵樹齡720余年的元代古梅，至今還每年會開花。2006年，這一有1000多年歷史的漢傳佛教寺院，被列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今年10月1日起，曹溪寺景區免費開放，公眾可以無償享用這一公共資源。

　　沿曹溪寺盤山公路下到山腳，是世界上唯一一所集漢傳、藏傳、南傳佛教于一體的云南佛學院，擁有漢語系、藏語系、巴利語系三大語系，面向全國招生。

　　與龍山隔著螳螂川的鳳山，便是摩崖石刻群所在地，石刻書法分為真、草、隸、篆，這是云南目前保留最完整最有研究價值的石刻群。

　　溫泉的名人故居較多。如國民黨元老、著名愛國將領李根源，愛國民主人士龍云父子、盧漢等，都在溫泉建有別墅。這些民國時期的建筑大多保存完好，被列入安寧市級文物保護單位。

　　建于上世紀40年代的溫泉賓館，曾先后接待過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毅、鄧小平、董必武等老一輩革命家。此外，溫泉還建有光美走廊、西哈努克公館等。

　　“安寧溫泉見證了近代以來云南和國家的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它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國與南亞、東南亞的外交‘客廳’，是國家記憶的一部分。”安寧溫泉旅游度假區管委會副主任、溫泉街道黨工委書記王洪良說。

　　檢察建議促行政部門依法履職

　　1999年，鄉村旅游興起。擁有森林、地熱資源和田園風光的溫泉，迅速成為昆明的旅游黃金線路。2006年，安寧被昆明市列為首家鄉村旅游示范點。據溫泉街道辦事處提供的資料顯示，溫泉有各類型賓館酒店39家，其中達到五星級標準的酒店6家。

　　然而，旅游業的發展，也使安寧溫泉面臨著巨大的挑戰：私挖亂采致使地下水資源破壞嚴重，熱田面積縮小，熱水井水溫持續下降，熱水井變為冷水井，有的地熱泉眼枯竭。

　　“濫開濫采現象不僅破壞了生態環境，也嚴重影響了當地以旅游業為主的經濟發展。”安寧市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楊志剛說，由于歷史原因，問題一直未得到有效解決，僅靠一個部門的力量無法啟動整改治理工作。

　　2017年年底，安寧市人民檢察院決定對安寧市溫泉地下水資源啟動公益訴訟，并向安寧市政府進行專題匯報，市委市政府將其列為重點督辦工作。

　　隨后，市檢察院在近5個月的調查中發現，溫泉地熱水資源的無序開采、破壞性開發和浪費嚴重等現象，主要是因為“多龍管水”，開發單位“各自為政”。

　　調查顯示，溫泉轄區內有10余家中央、省、市屬企業和單位，這些單位占了溫泉核心區建設用地的90%以上，擁有最好的地段和資源，卻各自獨立發展，產權的割裂使地方政府難以進行統一規劃建設和管理。

　　調查中發現，溫泉街道轄區內部分用水單位和個人沒有辦理采礦許可證、取水許可證等證照，未依法繳納相關稅費，未安裝計量設施；自己開采水井，長期使用溫泉水洗澡、做飯、沖馬桶、養魚，甚至私自違規低價向外銷售地熱水。

　　2018年5月22日，安寧市人民檢察院向安寧市國土局、水務局、財政局、溫泉街道辦事處等單位和部門發出訴前檢察建議，針對調查存在的問題，督促相關部門依法履職。

　　隨后，安寧市委、市政府成立了由市委書記任總指揮長、市長任指揮長的“溫泉歷史文化規劃保護指揮部”，出臺了安寧“史上最嚴地下水保護措施”：地熱水日均取水量約4500立方米，冷水日均取水量約4000立方米，地熱水開采量每年不得高于220萬噸。2020年，每眼熱水井在2019年的基礎上，減少50%的開采量。

　　與此同時，還封停、填埋了一部分冷水井，防止地下水水位水溫繼續下降；溫泉核心區和外圍輻射區共53眼井全部安裝上電子計量和遠程監控設施，取水單位不得非法轉供、銷售地下水；追繳水資源稅費，統一轄區內地熱水價格；溫泉集鎮范圍內的市政供水管網全部鋪通入戶，居民生活用水冷、熱水分離使用，杜絕無節制使用地下水現象。

　　“最嚴措施”實施一年來，溫泉的用水量大幅下降。據溫泉街道提供的資料顯示，今年2月，溫泉街道日均用水量為9179立方米，7月日均用水量4074立方米；摩崖石刻的水位監測點顯示，今年5月以來，已涌出地熱水深度約70厘米，地熱水水位正在逐步回升。

　　值得關注的是，今年9月28日，云南省人大常委會出臺《關于加強檢察機關公益訴訟工作的決定》，針對當前空氣污染、水源污染等社會關注的民生問題，擴大了檢察機關公益訴訟范圍。自然保護區、風景名勝區、旅游消費、文物和文化遺產保護等領域中侵害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都被納入其中。

　　安寧市人民檢察院的訴前檢察建議所取得的成效，引起了全國最高人民檢察院的重視，日前，最高檢派員專程到安寧調研。

　　據云南省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施建邦介紹，自2015年7月云南開展公益訴訟試點工作以來，全省各級檢察機關的訴前檢察建議發出后，98.6%的案件所涉及的行政機關都能及時履行保護公共利益的公益職責，只有極少案件提起了訴訟。

　　“通過訴前程序推動侵害公益問題的解決，是公益訴訟制度最重要的價值體現；把問題解決在訴前，是公益訴訟的理想目標。”施建邦說。

　　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 張文凌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