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當我懷著對試飛的憧憬來到試飛團時,我心目中的試飛事業是與黃炳新、王昂、滑俊等英雄的名字聯系在一起的,還有英氣逼人的新型戰機,以及那些英雄們歷險的精彩故事。10年前,當我離開試飛團,試飛生涯留在我記憶里最深的,不是一次次歷險的經歷,也不是手捧立功勛章的那一刻,而是為攻克新機試飛技術難關,與試飛團隊一起度過的艱難歲月。今天,當媒體大范圍宣傳試飛員英雄群體時,我知道這是這個團隊向我們的時代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
要認識一個團隊離不開他所處的歷史坐標,一個是國家航空科技發展的坐標,另一個是試飛員成長的坐標。60年前,當試飛團隊初創之際,中國還不具備獨立研發和生產軍機的能力,舊中國留給我們的是一個僅有簡單維修能力的航空工業體系,我們與世界軍事航空科技的差距足有40年。從1956年吳克明駕駛國產殲五飛機首飛,到1965年拓鳴鳳駕駛第一款自主研發軍用戰機強五的首飛,再到1998年雷強駕駛中國自主知識產權的三代機殲十首飛,航空人用50年的追趕,使中國加入了航空大國的行列。而在殲十的基礎上,中國航空人由追趕之路踏上了騰飛之路,十幾年的時間里自主創新如井噴式爆發,五代機、艦載機,大型運輸機全面開花,使我們與航空大國的技術差距縮短到了15年。更為難能可貴的是這一超凡業績的創立過程中,中國人沒有走西方航空大國高損耗高風險的老路。為中國第一代空中加油機的試飛成功,我們只付出了八根加油探管折斷的風險,在攻克失速尾旋禁區試飛中我們確保了試飛安全。在殲十三代機的試飛中,我們創造了零事故定型的世界記錄。60多年來,我們在所有新機試飛中所損失的飛機還不及航空大國一個型號試飛中的折損。
60年來,中國試飛員團隊從初創期的3人小組,到80年代初的集中選優,以及90年代的大學生試飛員選拔,再到21世紀試飛員專業化培訓機制的全面建立,走過了一條探索、發展、壯大之路。今天,我們的試飛員隊伍中不乏國際級高水平的金牌試飛員,實現三代機首飛的雷強,攻克三角翼尾旋難關的李中華,橫跨軍民體系的全能試飛員張景亭,艦載機試飛團隊的領軍人物鄒建國,國內民機試航與軍用大飛機試飛第一人鄧友明等。從這些試飛員身上我們看到的不僅是敬業奉獻的職業精神,更有精湛睿智的高技術素養,他們身上體現著工業和信息時代英雄的四大素質:
一是獻身技術的自覺精神。工業和信息時代是需要從業者的高度自覺,這種自覺建立在知識與理念的基礎之上,是一個國家工業化信息化發展的最大凝聚力,它不同于農耕時代以紀律約束為標志的團隊服從,而是個體對于工業化信息化秩序高度認同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一種職業道德。
二是甘于奉獻的工蜂精神。試飛員了解和明確自己在國家和行業體系中的位置,并在自覺的基礎上用一種近乎殉道的熱誠奉獻著自己的才華,他們知道唯有這個崗位上把技術做到極致,團隊的利益才能有保障,國家的技術騰飛才能實現。在一個真正的工業化信息化國家里,工蜂精神會得到團隊最大的獎賞,而作為工蜂個體他們所要做的就是把奉獻的果實做得盡可能的完美精致。
三是創造完美的技術精神。追求完美是試飛行業的最高價值觀,這種精神不僅體現在飛行的具體動作上,更體現在技術攻關的艱難跋涉中。每一個試飛科目似乎從沒有一帆風順過,難題幾乎就是試飛的同義詞。然而,對于試飛員而言難題是挑戰更是誘惑,正是因為難題的存在才使試飛充滿著魅力,正是攻克難關的那份幸福,帶給試飛員前行的巨大動力。沒有創造完美的精神就沒有空中加油驚心動魄過后意料之中的成功,沒有創造完美的精神,就沒有殲-15閑庭信步般的首次成功著艦。
四是看淡死神的忘我精神。風險與犧牲永遠都伴隨著試飛事業,戰機的殘骸沒能在試飛員心中掀起心理的波瀾,他們仿佛永遠那樣淡定,戰友的犧牲只會勾起試飛員濃濃的惜別之情,卻不會在他們強大的內心傳遞恐慌。沒有從事過試飛的人很難想象從試飛員口中說出的不怕死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種真正的無畏,那時一種超越死神的豪邁。
1993年的秋天我來到俄羅斯,我既看到了試飛員公墓中一座座灰色肅穆的墓碑,也看到了中央大街上矗立的一座座國家英雄的豐碑,那是俄羅斯人為紀念那些創造了工業奇跡的技術英雄們建立的。在工業和信息時代,一個國家不僅要崇尚道德,更要崇尚技術。今天試飛團隊用他們的智慧與勇氣創造的試飛奇跡,為我們矗立起了一座足以令國人的驕傲的技術英雄的豐碑。我想如果在我們的國家和我們的人民心中,能夠不斷矗立起這樣的技術英雄的豐碑,偉大的中國夢就不會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