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是美術館的旺季。不過,你真的知道怎么逛美術館嗎?
隨著近年來參觀美術館漸成一種新的生活方式、社會時尚,《美術館的秘密》《如何參觀美術館》《人到了美術館會好看起來》《美術館十講》等一批圖書不約而同聚焦美術館里的門道,為普通觀眾熱情支招。
直奔鎮館之寶?參看說明文字?這些未必是對于美術館靠譜的“打開方式”。美術館帶給人們的,已經不單是視覺的審美欣賞,而是不斷增加的新藝術樣式,因而,并非看懂作品才算不虛此行。不少圖書都強調,美術館給予觀眾的,其實是一種身心互動的新體驗,其核心在于人們的主觀能動性。
哪有什么完美的美術館指南。美術館參觀的神奇之處,就在于每個人為它帶去什么,以及每個人在與藝術邂逅之后會收獲什么。走出美術館,當人們學會用詩意的眼光發現世界,這或許才意味著一個真正的開始。
——編者
美術館的收藏內容偏向現當代美術作品,不限于架上繪畫、雕塑,也包括裝置、影像、新媒體作品等。這些展品所帶給人們的,不單單是視覺的審美欣賞,而是在不斷增加的新藝術樣式。逛完美術館,觀眾可能會發現增加的不一定是知識,也可能是疑問。底圖為曾于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舉辦的第12屆上海雙年展現場。
一件藝術品應該看多久,美術館讓你自己決定。在這里,每位參觀者都可以自主創造新鮮有趣的體驗
美術館是什么?是博物館的分支嗎?博物館是美術館的媽媽嗎?美術館學與藝術史學者藍慶偉在新近出版的《美術館的秘密》一書中揭示,博物館和美術館其實是同一類型,總稱為“文博機構”。區分它們的,基本上在于收藏:博物館陳列文物;美術館的收藏內容偏向現當代美術作品,不限于架上繪畫、雕塑,也包括裝置、影像、新媒體作品等。美術館里的展品所帶給人們的,已不再單單是視覺的審美欣賞,而是在不斷增加的新藝術樣式。逛完美術館,觀眾可能會發現增加的不一定是知識,也可能是疑問。
不管因何走進美術館,我們都對這樣的現實圖景倍感熟悉:步入展廳,觀眾從作品晃悠到作品,只在每件藝術品前停留個十秒二十秒,過不了多久便會困惑,甚至厭倦,發現與藝術的相遇不像預想中那般美好。在《如何參觀美術館》一書中,荷蘭資深藝術顧問約翰·艾迪瑪告訴人們,別以為到了美術館,站在藝術品面前,就能理所當然領會它的含義。藝術與觀眾之間的火花不會自己點燃。美術館能夠給你帶來什么,取決于你怎么做。人們需要意識到,美術館給予觀眾的極大自由度。這種自由度或許就體現在——聽一場交響樂要四十分鐘,看一部電影要兩小時,但一件藝術品應該看多久,美術館讓你自己決定。在這里,每位參觀者都可以自己做主、創造體驗,令參觀美術館真正成為新鮮有趣的體驗。
參觀者可以自由選擇不同的觀看方式與途徑,但美術館或許更需要思考能夠如何豐滿觀眾的體驗。藍慶偉將美術館的功能比作“沉浸交互”中的VR眼鏡——一種存在于參觀者與藝術作品之間的介質,認為美術館能讓人完成視覺沉浸、代入、精神沉浸、交互性感官體驗等,可以以藝術作品為介質,促成參觀者與展覽呈現者之間的對話。這無疑讓美術館有了新的追求。
“如果說我們需要找到一個地方,讓我們暫時擺脫現實的枯燥感,消除倦怠,重振旗鼓的話,那這個地方也許不是教堂而是美術館。”青年作家祝羽捷以在國外不同的游歷經歷寫下《人到了美術館會好看起來》一書。在她看來,美術館沒有人們想象中那么嚴肅,而是可以做出一些改變,變得精致又好玩;美術館也不應被視為某個終點,走出美術館用審視藝術的目光看待生活,用詩意的眼光去觀察世界,也許才是真正的開始。
與藝術作品的自由邂逅,最終是為了發現吸引自己的所在,找到粘在腦中那塊獨一無二的口香糖
逛美術館,可別光顧著打卡所謂的鎮館之寶。
在《看懂了超簡單有趣的現代藝術指南》一書中,兩位德國藝評家塞蘭特和基特爾推薦了一種有意思的美術館參觀技巧:剛入展場,可以先多次而快速逛完全場,感受一下展廳的環境與溫濕度并掌握該場展覽的全貌,包括作品擺放的規則與安排的方式。借由這種預覽,我們可以知道個別作品之間的相互關聯性,以及掌握展覽的整體脈絡與其中最精彩的部分。一旦對展覽有了全貌性的了解,接下來就可以放松而專注于欣賞各個對象與各項主題的作品。
“無論一件作品是否名作,最終還要看它能否吸引你。”艾迪瑪這樣說。他認為應該把琳瑯滿目的展品看作一份菜單,而不是待辦清單。只要花時間欣賞,藝術的意義通常都會逐漸顯現出來。如是思路,與祝羽捷的實際觀展經驗不謀而合。她的心得是:逛一次美術館不可能把所有的作品都看完,因而不希望不停地路過一件件作品,最終又通通把它們遺忘,倒不如讓幾件感興趣的作品成為打開故事大門的鑰匙。“達利融化的鐘表里藏著人類共同的欲望;維米爾的帽子把我們帶回17世紀的荷蘭黃金時代;卡西米爾·馬列維奇的黑色方塊預言了繪畫和歐洲的命運;揚·凡·艾克的凸鏡里呈現著藝術家本人的愿望——這場愛情的見證人。”人們會由此發現,每一件作品都不是孤立的——它們不但是藝術家的生命結晶,還是藝術史的冰山一角,就像達·芬奇的密碼,等待觀者去發現其中的技法、風格、流派、意識,甚至于,作品每一個微小之處都隱藏著雄厚的力量。
與藝術作品的自由邂逅,最終是為了發現吸引自己的所在。這樣一種吸引,就好像一塊粘在自己腦中的口香糖,每一個人腦海里的那塊或許都不一樣。在美術館里,我們需要花心思找的就是它。
跟著感覺走,是一種思路。《美術館的秘密》里給出了這樣的辦法:你在遇到喜歡的作品時不妨多看一眼作者的名字,隨著觀展經驗的積累,你會發現越來越多你所喜歡的這位藝術家的作品,或者與其風格相似的其他藝術家的作品。你也會由此形成自己喜歡的藝術家系列,逐漸確定你喜歡的藝術風格。
有針對性的切實探索,又是另一種思路。藍慶偉建議,不妨就先把這次參觀的感想記下來。學習是沒有回頭路的,只要邁出腳步,總能一步一步走得更遠。去寫吧,或者用手機拍照,用錄音記下當時的感受,做不了藝術筆記,就把它寫成一篇旅行攻略,一段為美術館打分的簡單評論,一篇給親朋好友推薦美術館和展覽的介紹性文字,也許會有意外的收獲。艾迪瑪則坦言深入了解藝術所需要付出的努力包括但不限于:問問題,仔細閱讀解說,用手機查一查相關資訊,邀請其他人和你一同欣賞和思考。
逛美術館,糾結于懂不懂,而不敢肯定自己的感受,更不敢說出自己的感受,其實會讓你損失更多
看不懂,是美術館里很多作品給人的感覺。無論波洛克滿畫布亂滴的顏料還是杜尚直接“拿來”的“小便池”,都難免讓人“蒙圈”。美術館里主要陳列著的現當代美術作品,本就是對既有繪畫形式與規范的摒棄,予人的觀賞體驗的確有別于面對那些古典、優雅的藝術作品。有時,美術館里的作品甚至讓人感到震驚甚至是不適,不禁要問,這還是藝術嗎?
步入美術館,一定要看懂作品才算不虛此行嗎?這絕對是誤解。藍慶偉說,藝術并不是科學,它往往沒有標準的真理。因為我們所處背景、知識結構、生活閱歷等的不同,對藝術家基于自身視角創作出來的作品的感悟也不盡相同。面對作品產生困惑,不明白它表達的意思很正常。糾結于懂不懂,而不敢肯定自己的感受,更不敢說出自己的感受,其實會讓你損失更多——實際上,很多藝術家在創作的時候,也不完全明確自己到底要表達什么。如果你真的很在乎,可以聽一下導覽的講解,但是更好的習慣是,你可以用自己的想法和觀點來評判一件作品。他認為也并不是所有作品都好到值得一看、值得思索,如果遇到令你費解的作品,不妨嘗試著放下或換個角度思考,如果都不能解決,那就把自己的困惑當作你對作品的評價也未嘗不可。
該如何面對美術館里五花八門、腦洞大開的作品?感受你初見它們時的情緒反應,是很多業內人士支的招。
不妨以聆聽音樂的體驗來類比欣賞藝術作品。為什么人們聽到冼星海的《黃河大合唱》、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會感到振奮?藍慶偉指出,這種振奮是不難理解的一種感受。其實當人們看油畫、國畫、媒體藝術裝置作品的時候,一些作品看上去很直觀,情感非常外放,也一下子就能感覺到藝術家想要傳遞的情緒是苦悶、憂郁還是歡樂。當然,也有可能當一些作品用了人們并不熟悉的創作語言和創作手法時,會讓觀眾覺得困惑和迷茫。其實,憂郁是一種感覺,苦悶是一種感覺,歡樂是一種感覺,困惑也是一種感覺,只是這種感覺總是伴隨著解決問題的沖動。
“如果想笑,就笑出來。倒吸一口氣,憤怒或者大叫也行。誰說欣賞藝術一定得保持安靜和鎮定?”艾迪瑪認為,把震驚的情緒內化,是理解藝術作品的關鍵的第一步。一旦下意識的“啊”過去,你就可以問問自己,這種感受從何而來?讓你不舒服的點在哪里?試著接受你的情緒本身,然后像欣賞其他作品一樣欣賞眼前的藝術品。重新去讀解說詞,再找找線索。藝術家如此刺激你,是否為了表達某種重要的觀點?他是想讓你正視自己的感受嗎?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后,一個很有價值的想法或信息就會浮現。或許你會發現,藝術家想要表達的觀點,不用點有爭議的方式,或許還真沒法有效地表達出來。
親近藝術,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方式,比如把你對藝術品的感受拍攝下來,比如讓孩子成為美術館導覽員
除了踱步展廳、直面作品,在美術館里親近藝術,獲得別樣的體驗,還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方式。
不妨舉起相機拍拍拍!拍照釋放著人們內心的激動之情與參與感。當然,必須在美術館的許可下。這里說的“拍照”,其實指的不是拍攝藝術品本身,而是拍攝你對藝術品的感受。對此,《如何參觀美術館》有過詳細說明。拍一張巧妙的照片,可以與藝術產生更有意義的互動。為什么不把某些屬于你的東西或者同伴一起拍進去?當你女朋友站在她最喜歡的畫作前沉思時,拍下她的背影;當你兒子的臉上露出和畢加索一幅作品十分相像的表情時,抓拍下來。讓你的朋友假裝和羅恩·米克的一件雕塑作品聊天,然后拍張照。藝術家創作了藝術品,觀眾也完全可以發揮創意,用攝影的方式進行自己的再創作。
帶著孩子來觀展,還將擁有專屬“附贈”。艾迪瑪透露,世界上最棒的美術館導覽員就在你身邊——那就是你的孩子。他覺得美術館簡直應該提供“小朋友租賃”服務,讓每個人都能在入口領到一個小小的美術館導覽員。這是因為,孩子可謂提問題的專家,非常善于從不同角度看待事物,而這正是藝術批評最需要的關鍵技能。問問他們覺得這些藝術家創作的是什么,往往會得到很具啟發性的回答。
也請別忘了,展示藝術品不是美術館的全部,很多有意思的事情都可以在這里發生。《美術館的秘密》就為人們揭示了若干選項:
喝咖啡。大多數美術館都有咖啡廳和簡餐餐廳,且夏天冷氣開得足,冬天暖氣開得大,與其在馬路上徘徊,不如進來喝杯咖啡,休息一下,還可以順便欣賞一下藝術品。這么好的環境多讓人心動。
參與公共教育活動。很多美術館在節假日或特別的日子里會推出公眾可以免費報名參加的活動:例如兒童節推出教小朋友畫畫的活動;七夕推出攝影師幫你拍美照的活動;圣誕節可能會開一個電音聚會。此外,美術館也會把場地租借給其他機構,或與其他機構合作舉行某個活動,例如新書發布會、電影放映會、詩歌朗誦會等。為了保持自身的品牌特色,美術館還可能推出系列性或品牌性的活動,如以每年一屆的形式、雙年展的形式、假期的形式來展開推廣。
如果你喜歡看書學習,美術館更是一個很好的去處。帶有圖書館的美術館不僅有圖書可以閱覽,還會經常舉辦名家講座。
延伸閱讀
路過一座美術館
比專程去往一座美術館要重要
一座使人愉悅的美術館不乏人氣,卻不一定適合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它的氛圍像是“高等藝術”與尋常生活間的灰色地帶;另一方面,有的展覽空間需要人們肅然起敬,需要獨處和靜觀才能細品其中的意味,但它往往不得不容納眾多的觀眾,更加挑剔的眼光,以及面對有時候難免沒有效率的嘈雜對話。事實上,即使再過很多年,美術館大概也很難擺脫這樣一種混雜處境:它是私人空間和公共空間的混合,是既有訓誡功能(作品展示,美育教育)的強化,也是一般性市民活動的通俗文化場所。其中,“設計”的作用依然重要但不再唯一,也就是說,不是尋常的文藝“范兒”可以概括一座美術館。與此同時,“公共”也不是自下而上的一廂情愿所能造就,“公共”像這個詞的字面含義一樣,是靠眾多的因子共同促成的。
人們普遍傾向于把大多數展覽空間看作“公共建筑”,好像是因為其“外在”的規模和面向大眾的功能,但是在建筑史上,美術館的起源卻和私人化的建筑類型密切相關,人們在那兒感受到的,是“內向”的視角和審美經驗。更確切地說,最早的美術館建筑曾經和“住宅”的功能相差無幾——它本來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因為文藝復興城市的規模,無論是“圓廳”還是“藝廊”都是住宅尺度的,這和后來出現的“國家美術館”的巨大中庭和高拔柱式截然不同。
很顯然,美術館的“公共”屬性是后來發展出來的。遺憾的是,在使得它的公共功能最大化專業定位清晰化的同時,展覽空間反而變得和公眾有些疏離了。
弗蘭克·蓋里的美術館設計團隊提示說,其實大多數現代美術館的畫廊面積只有總建筑面積的百分之三十至百分之四十左右。另外百分之六十已經不只是美術館的“輔助功能”了,它事實上構成了美術館和城市之間有效的接口。
城市,從畫廊里面向外看的城市……是的,對于城市的人們而言,美術館應該不僅意味著它里面發生的展覽。
美術館最好需要自己成為一座城市,要么美術館嵌進已有的城市肌理,要么巨型的美術館中再造一座功能俱全的城市。
美術館何以成為一座城市?通俗地說,將來的美術館也許是和火車站、影劇院、居民小區、市政中心、高速公路……甚至餐廳,通過新的建筑學觀念結合在一起的。對于這個社會中的大多數人而言,美術館也許尚不能成為他們不可或缺的人生,但它也許會給他們枯燥的日常生活注入一劑潤滑劑,試想一下,和心愛的情侶相約國家美術館,在梵高的名作前面(當然,中間一定隔著不少玻璃)吃一頓豐盛的大餐會是什么感覺?或者,高冷的美術館竟也因為食物的香氣(慢慢地,有些食物過于撩人的氣味也會變成咖啡和茶的清香),從外面冷漠的城市里拉來了躑躅不前的人流。
馬德里的凱夏廣場美術館讓出底層的空間供人們穿行,它還有一個風格與建筑整體協調的美麗餐廳,連燈具也是建筑師親自設計的。
維特拉之家傳達著建筑師“展覽空間也可以是一個家”的理念,它聽起來有些新鮮獨特,但事實上,它不過是對“私人的萬神廟”的傳統的回歸。
很多博物館—美術館的訪客都會愛上那些琳瑯滿目的紀念品商店,他們喜歡這些能夠帶回家的藝術可能勝過那些墻上的真跡呢!去過蓋蒂中心的人們通常都會在它山頂的餐廳吃個大餐,“順便”看看南加州郊野滿目蒼翠的無垠風景。對于出個門都需要開車的洛杉磯而言,這樣整個家庭可以度過一整天而不假外求的所在實在是太應景了,即使他們不一定會在美術館的畫廊之中花上太多時間。
對城市而言,“路過”一座美術館比“專程”去往一座美術館要重要。
也許,將來真的有可能去美術館吃一頓難忘的晚餐。
(摘編整理自《美術館十講》,唐克揚 著,商務印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