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預售即破億元的文藝片”,僅此一條,《地球最后的夜晚》就足夠在中國電影市場形成話題。更何況,這部號召大家具有儀式感地“一吻跨年”的影片,在它正式上映的兩天之內,已真真切切劈開了熱愛與痛罵的陣營。
上映首日或確切說預售的強勢使得該片一出手就拿下2.64億元票房,而次日,影片票房斷崖式下跌到了1100萬元左右。豆瓣、貓眼、淘票票等不同平臺的評分,雖絕對值不同,一路下滑的趨勢卻是一致的。
于是,畢贛的第二部長片作品引發了2019年中國電影市場的第一個話題:史詩級長鏡頭vs現象級營銷,誰贏?
“一吻跨年”,文藝片直接套上了商業愛情片的營銷
一切得從畢贛的上一部電影講起。婚慶攝影師出身的畢贛很年輕,1989年生人,2015年拿出長片處女作《路邊野餐》。經歐洲等地電影節積攢名氣,雖國內公映票房不過646萬元,但相較于100萬元的成本以及良好口碑已是贏家。果然,不久后畢贛已有資源在新作里補全技術的缺憾,甚至請來湯唯、黃覺、張艾嘉等明星加盟。
2018年戛納電影節,《地球最后的夜晚》入圍“一種關注”單元。口碑比較兩極,影評人們盛贊“載入史冊的3D長鏡頭”,但國外記者也有人中途退場,《好萊塢報道》那句“敘事上雜亂無章,技術上又絕對迷人”更是流傳開來。導演承認,他在戛納送片時很倉促,會在國內上映前對影片做重剪輯。至此,這些業界話題對于廣大中國電影觀眾群體仍是盲區。
事情臨近年末時有了轉變。抖音等短視頻平臺上,“一吻跨年”的廣告刷了屏。在12月31日帶愛人去看《地球最后的夜晚》,“儀式感”讓這部電影成了網紅。事實上,為將儀式感做到極致,影片不走12月29日周五上映的尋常路,寧可犧牲兩天票房,也要在2018年最后一天成為名副其實的儀式感首選。
以首日2.64億元票房論,這波操作堪稱營銷范例。但對于一部先鋒派、意識流的作品來說,放下身段來做營銷雖非壞事,但被營銷效果反噬也值得警醒。
看看各大評分網站的差評內容便知,當大范圍的“看不懂”“看睡了”覆蓋影評,背后其實是該片通往大眾的真相——本屬小眾歡愉的文藝片最終成為大眾的狂歡,憑的不是電影本身,而是附加的儀式感。
強行兼容作者性與流水線的產業模式,多少有些匹夫之勇
回歸電影本身,以黃覺飾演的羅纮武戴上3D眼鏡為界,《地球最后的夜晚》一分為二。
前半段講的是父親過世,羅纮武回到故鄉凱里。家鄉物是人非,但仍時時逼迫他想起12年前被殺的好友白貓和神秘消失的情人萬綺雯。羅纮武去拜訪白貓的母親,在她古老的理發店里,聊了很多舊事。而在父親的遺物里,他發現了一張老照片,他相信,這屬于早就不知所蹤的母親。往事不斷浮沉,羅纮武踏上尋找的旅途。
影片后半段整整一小時,觀眾需要跟著
羅紘
級武一起戴上3D眼鏡,跟著他迷路,誤入一座老房子,贏了一場兵乓球,遇到臺球店老板凱珍。隨后,各種摻雜了晃動與現實、情人和母親的畫面撲面而來,如夢之夢。
兩部分顯見的區別在于前半段2D畫面,后半段3D一鏡到底。兩者間顯見的聯系是演員,湯唯飾演了前半段的萬綺雯和后半段的凱珍,張艾嘉飾演了前半段小白貓的母親和后半段的紅發女子。但更多時候,作為一場盛大的潛意識之夢,《地球最后的夜晚》攪渾了常規敘事里夢境與現實、過去與現在、此地和彼地的分野。
懂畢贛的人,能尋出導演埋伏的線索,并自行拼貼出互相映射、互為因果的邏輯,把觀看演變為理性和感性、意識與潛意識的心理游戲。但對于更多觀眾而言,隱藏在片中的情緒鏈接、夢境與現實的不予切割,便有些冒犯了。
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周星認為,畢贛最寶貴的東西就是他的作者性,而作者性是對流水線產業模式永恒的叛逆。《地球最后的夜晚》不僅是試圖打破文藝片與商業片營銷手段的界限,從根本上說,它是在試圖兼容作者性與流水線的產業模式,是想兼容電影的私人性與公共性。“不是壯舉,更像是無知者無畏的匹夫之勇。”
值得玩味的是,影片有兩個英文名稱,也恰好影射著作者性與產業性。其一是“roadside picnic”,意為路邊野餐。據說畢贛在創作前作時找不到合適片名,干脆征用自己計劃內的第二部影片名 “路邊野餐”。而這次《地球最后的夜晚》,該片名原本應是他第三部作品的名字。另一個英文 名 是“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那是畢贛對尤金·奧尼爾作品的致敬。獲得過諾獎的自傳體劇本,在其第二幕最后,窮困潦倒的劇作家尤金·奧尼爾借主角父親之口說了句創作者的獨白:兜里沒錢可唱不起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