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非但沒有阻斷唐詩的世代傳誦,反而讓它的魅力歷久彌新。電影《長安三萬里》上映時的轟動情景,央視總臺文化節目《宗師列傳·大唐詩人傳》的最新熱播,《唐詩光明頂》《大唐詩人行》等新書的暢銷與流行,都彰顯出唐詩獨當一面的號召力與市場影響。
唐詩作為一種文學記憶,何以歷經1300年不衰?唐詩熱,究竟是“熱”什么?
詩行里的盛世期許
近年來,以唐詩為主題的新著層出不窮。在《大唐詩人行》作者薛易看來,從很大程度上來說,唐詩滿足了當下人們對于盛世的一切想象。
他說,唐詩熱的背后是對傳統文化高度的認同。現在的年輕人,經歷了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階段,有著十足的文化自信。他們急切地想把這種文化自信表達出來,怎樣表達呢?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現在的年輕人知識面比較廣,表達方式也多樣,但唐詩依然是很好的表達方式,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長風破浪會有時”等詩句,一開口就有一種盛世的氣象。
比如,海納百川。王維的“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寫的就是萬邦來朝的場面。唐代的長安是世界性大都市,白居易的“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寫的就是長安的城市格局。在這里居住著來自世界各國的使臣,還有數不勝數的胡商,這跟今天的北京、上海等大都市有一定相似性。
比如,尚武雄強。如《大唐詩人行》書中所寫,貞觀四年(公元630年)夏天,李靖將突厥頡利可汗押至長安。李世民將頡利可汗大罵一通,頡利“哭謝而退”。當時,李淵早已退位當了太上皇,但聽說這個好消息后,他仍然在凌煙閣擺酒慶賀。李淵彈琵琶,李世民跳舞,用一場盛大的狂歡,來洗刷被突厥欺辱的往事,這種場面在中國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隨后,唐朝又派兵攻占西域諸國,勢力直達蔥嶺以西,與波斯、印度相接。李世民的“天可汗”名副其實。唐代的邊塞詩,大開大闔,氣象萬千。王昌齡的“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王翰的“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等,都特別有感染力。
再比如,充滿少年感。李白的詩中,自始至終都有一種少年的意象,他即便到了晚年仍然能寫出“好為廬山謠,興因廬山發”,氣勢磅礴,這里面不僅是個人的才華,也與時代氣象有關。
“大唐盛世讓我們浮想聯翩,給我們想象力。追尋過去盛世的真實面貌,仍然是為了熱愛并過好當下的生活。”薛易說。
一種更生動的歷史文獻
事實上,唐朝并不都是盛世。整個唐朝289年,跟盛世有關聯的連一半時間都不到。但唐朝為什么以“盛唐”流芳千載?
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或許是人們總是習慣把唐詩作為認知唐朝的窗口,在唐詩與唐朝之間簡單畫了等號。
詩人對于時代社會生活具有代表性。普通讀者往往對詩人之名耳熟能詳,而對其作品全貌認知欠缺。談及詩人所處的時代背景和社會生活,更是模糊。久而久之就形成一種模糊的概念化認知。
“從根本上講,唐詩也是一種文獻,而且比一般的文獻更生動活潑。”薛易說,唐代的詩人大多進士及第,本身就是官員,是當時的政治和文化精英。他們的求學、求仕、科考、從政等,都遵循一定的軌跡。寫詩只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甚至不是主要部分,他們不是為了寫詩而存在的。正史往往關注帝王將相,對百姓的普通生活記載比較少。而個人寫作的唐詩,正好可以作為歷史的補充。
比如,從杜甫、白居易等人的詩中,就可以了解很多唐朝的社會細節。杜甫詩中寫:“速宜相就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反映了當時的酒價。
但必須強調的是,唐詩只是歷史的一個斷面,遠不是唐朝的全貌。正如《大唐詩人行》所強調的,“活生生的唐詩,要去活生生的大唐尋覓”。要想讓唐詩活起來,先得讓詩人活起來。只有努力還原歷史,探尋詩人的內心,把握他們的人生重要節點,了解他們在時代大潮中的浮沉,并且通過文字表現出來。這樣的詩人才不會平面化、臉譜化,他們的詩才不會碎片化。
雖然“詩歌的盛世”和“國家的盛世”不能簡單畫等號,但二者關系密切。薛易認為,國家繁榮昌盛才有可能“文治”,詩歌才有勃興的可能。國家“文治”,科舉制度才能真正實施,詩歌才有用武之地。同時,詩歌也彰顯了國家盛世的氣象。“詩歌的盛世”讓“國家的盛世”更有光彩。
“當下視角”里的共情
詩歌毫無疑問是唐朝的主流文化。薛易的新作《大唐詩人行》在第一章就開明宗義:誰是唐詩第一人?根據他的考證,當數唐太宗李世民。
“李世民還積極倡導寫詩。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寫詩在唐朝蔚然成風。進入開元年間之后,詩歌寫作成為科舉內容,有了這樣的指揮棒,詩歌也就更加普及。”薛易說,相比之下,今天的詩歌寫作主要呈現的是私人化和圈子化特征。
縱覽當下的“唐詩熱”,一個饒有趣味的特點是,其代表性作品多有“媒體背景”。比如曾經的媒體人、現在的自媒體大V“六神磊磊”,先后出版《六神磊磊讀唐詩》《翻墻讀唐詩》《給孩子的唐詩課》《唐詩光明頂》等著作,《大唐詩人行》作者薛易的本職工作是地方黨報的評論員,文化節目《宗師列傳·大唐詩人傳》更是由央視總臺出品。
“用當下視角看,時刻想著現在。這可能是媒體從業者的特點,總是忘不了當下。有當下的視角,寫東西能更好地與大眾共情。”薛易坦言。
“這幾天,我去了陜西歷史博物館、青龍寺遺址博物館、大明宮遺址公園等多個地方,對古詩中的長安跟現實中的西安,漸漸對上了號。對唐代詩人的生活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比如,從白居易住的新昌坊到大明宮,打車需要30多塊錢。你就知道白居易一早去上朝,不是件輕松的事。”薛易說,“當下的視角”以及全媒體內容形式的豐富性,讓唐詩與大家的貼近感更強,主題創造也就多了一些機會和可能。
“唐詩熱”加碼文旅熱
“城市越來越注重挖掘傳統文化。直觀而言,我覺得西安越來越像長安了。”薛易說,在與當地文友交流時,很多人也有同樣的感受和觀點。在他看來,這樣一種文化認同是尤為重要的。“同時,我也能感覺到,很多對傳統文化感興趣的市民,也無法把唐詩元素跟現實聯系起來。比如,唐詩中很多詩句提到樂游原,‘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樂游原上望昭陵’等,但樂游原在哪里呢?很多人說不清。其實就是在今天的青龍寺遺址。歷史上的樂游原有多大?學者們也說不清楚。”
這也讓薛易更加注重思考唐詩與城市的關系,以及唐詩賦能城市文旅的可能。
“比如,濟南這種歷史悠久的古城,怎樣才能讓人形成一種更鮮明的印象?”薛易說,濟南的唐詩元素最集中的算是大明湖,杜甫寫了“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但唐朝的大明湖是什么樣?有多大?很多學者也說不清。這種地理歷史學領域的知識普及,有必要再加強一些,讓更多人了解我們的城市文化。
不只是濟南。薛易認為,整個山東省都可以考慮打好“唐詩牌”。今年,山東發布了《完善現代旅游業體系 加快旅游強省建設的行動方案(2024—2027年)》,提出打造“見識齊魯”研學旅游品牌。唐詩是一個切口。在唐代,李白、杜甫、高適等詩人,都曾漫游齊魯,并一度在此居住。也正是在山東游學期間,李白初步完成了“人氣”和“美譽度”積累,為進長安、入翰林院打下基礎。僅李、杜、高三人的足跡和詩篇,就串起了濟南、青島、濟寧、棗莊、菏澤、泰安、臨沂、聊城、德州、淄博、濰坊、煙臺等大部分地區,儼然是一條“山東版唐詩之路”。駱賓王、王維等都在山東生活了很多年,但目前這方面的文旅開發并不多,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在薛易看來,以“唐詩熱”賦能區域文旅品牌建設,當為一件雙贏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