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衣外披綠色防曬外套,斜挎綠色腰包,是張曉蓮每日進園的標(biāo)配。早晨6點半,她從新建宮門進入頤和園,一進園,像是上了發(fā)條,走路說話都很快。一陣喀喀的快門聲剛落,又奔向下一個景點。
在京城,熱愛攝影和古典園林的人只要談起頤和園,就會想到張曉蓮和“曉蓮說”。5年來,總計拍攝了60萬張照片,她挖掘出頤和園別樣的美。
相伴20年,竟不了解它
張曉蓮是頤和園公園管理處工會的職工,10年前退休。退休的前5年,她和很多退休老人一樣,打球練瑜伽,偶爾游山玩水。她說:“60歲之后的路怎么走,比總結(jié)走過的路更重要。”
在60歲生日那天,她的愛人周永秋送給她一份價值6萬元的生日禮物——佳能5D3相機,3個鏡頭,三腳架以及所有的配件。這禮物已經(jīng)伴她走了5年,成就了她60歲后的人生。
“很多攝影愛好者都追求設(shè)備的先進,不斷更新器材。我沒有。”張曉蓮從她的綠色腰包里拿出略有磨損的相機,“看,我就它了。夠用,挺好。”她一直覺得攝影片子的好壞不取決于設(shè)備,而在于創(chuàng)新的構(gòu)思和取景角度。
有了攝像設(shè)備,下一步就是選拍什么地方。有人對曉蓮說:就選頤和園吧,你肯定能拍好。初聽這話,曉蓮心里納悶:那么多人拍頤和園,我一個半路出家的,怎么我就能拍好?后來曉蓮才明白,因為這里離家近。
張曉蓮喜歡拍自然風(fēng)光,而自然瞬息萬變,好的影像很可能轉(zhuǎn)瞬即逝。“我家離頤和園步行5分鐘,我可以看到好天氣馬上出發(fā)。天氣再好,景色再美,沒來得及到現(xiàn)場,也不會有好片子。”5年來,為了拍攝頤和園不同景象下的美,張曉蓮起早貪黑,她覺得勤奮比技術(shù)重要得多。這5分鐘的路程,她每天早晚走一次,時常還會“加餐”。功夫到了,好作品自然也就有了。
張曉蓮全身心投入到頤和園的拍攝,也得到了家人的支持。3年前,她有了外孫,可這完全沒有打亂她拍攝的節(jié)奏,她選擇用5000元退休金換自己的時間自由。“我覺得退休不是為了上崗看第三代,我要有自己的生活。我選擇出錢請育兒嫂,把我解放出來。”
在頤和園拍攝了5年,張曉蓮談起頤和園如數(shù)家珍。而在之前,雖已在這工作了20年,可曉蓮并不了解它。
“因為原來工作忙,只知道佛香閣這種著名的景點,犄角旮旯的地方就不清楚了。有親戚朋友來逛園,想讓我當(dāng)導(dǎo)游,我自己都不認(rèn)識。”
曉蓮想通過拍攝頤和園,重新認(rèn)識它,彌補20年工作的遺憾。在拍攝初期,她將一些照片免費投稿給公眾號“頤和園微覽”。后來她組織成立了20人左右的頤和園攝影團,以攝影團的名義繼續(xù)向“頤和園微覽”投稿。只拍攝了一年,曉蓮的作品就拿去參賽并獲獎,得到了社會各界的肯定。“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有天賦的,我決定拍下去。”
2017年3月8日,張曉蓮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公眾號和美篇——“曉蓮說”。那天,她發(fā)表了第一篇頤和園特輯,至今已發(fā)表了近100輯,單篇最高點擊量超過8萬。很多人說看了“曉蓮說”中的照片,才來頤和園。看完新一期“曉蓮說”,總是期待下一期。
“我想用更多的照片讓人了解頤和園,把這里的美景傳播出去。和園子幾十年的交情,退休了我要來還頤和園這份情。”
挖掘頤和園別樣的美
頤和園就這么大,拍了5年,還有什么可拍的?
張曉蓮給自己定了個小規(guī)矩,每天都要拍一張從未拍過的照片。“大自然每時每刻都是新的,風(fēng)云雨雪,變幻多端。前天,我就第一次拍到雙彩虹,以前從未出現(xiàn)過。”張曉蓮對待頤和園還如同初戀般,這里也總能帶給她驚喜。
“有時候想要一個東西卻要不著,踮踮腳又能碰到的感覺特別好。”6月1日,張曉蓮第一次拍到令自己滿意的閃電,為這事她高興了兩天。
因疫情影響,張曉蓮的外孫幼兒園停課,那天她臨時去北五環(huán)外的閨女家照看孩子,晚上又趕回來拍攝。頤和園規(guī)定,每天晚上6點后不得入園。她一路緊趕慢趕,終于搶在了5點55分進入了園內(nèi)。天已經(jīng)下起了雨,因下雨天拍攝操作難度大,她只帶了一個中焦鏡頭。“一進園,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天氣會有閃電,我要拍。”張曉蓮憑經(jīng)驗判斷,這是個實現(xiàn)自己拍閃電夢想的好機會。但需要用到廣角鏡頭,那時已超過6點,回家拿鏡頭不可能了。她馬上給愛人打電話,把需要的設(shè)備從頤和園大門遞了進來。
曉蓮在連廊內(nèi)避雨拍攝,雨水還是打濕了衣服,鏡頭上也掛滿了水珠,拍攝幾次中斷。隨著雨漸漸變小,她看到幾片烏云正在佛香閣上空,她像一名準(zhǔn)備戰(zhàn)斗的戰(zhàn)士,時刻等待著閃電劃過天空。閃電來了!她顧不上看相機里的效果,抓緊機會連按快門。等回家一看,拍到了!
那張照片的閃電是在佛香閣上空。紫色的霹靂一貫到底,穿過天空烏云,倒映在昆明湖水面上。詩人李紅梅贊嘆這張照片:“推開烏云的阻攔,從蒼穹深處縱然躍下,柔美的身影,拔出長劍,以一個決心的姿勢,將大塊的平靜劈成兩半。天與地匆匆相連,驚醒沉默的地平線。”
7月9日,北京大雨。張曉蓮說她要去拍十七孔橋。而在大多數(shù)人印象中,十七孔橋是冬至前后最美,那時會出現(xiàn)“金光穿洞”的奇觀。落日的余暉照耀在十七孔橋的洞壁,斜長的光影穿過橋洞,撒在湖面上,就像是橋洞內(nèi)點滿了明燈。
她說:“十七孔橋的美絕不止在這一面。‘金光穿洞’的片子每個人拍的差別不會很大。藝術(shù)需要個性來表現(xiàn),我要做的和別人不一樣。”她不喜歡“吃人嚼過的饃”,潛意識里就認(rèn)識到要拍不一樣的畫面。
張曉蓮要拍雨中的十七孔橋,她想展現(xiàn)一座飄渺的仙島,這是她從未拍攝過的。“金燦燦的十七孔橋大家都見過,我想給它加點仙氣兒。就像天天吃大蝦可能沒感覺了,偶爾吃盤小菜更喜歡。”
下雨天,茫茫的雨霧把其他景物都遮掩了,只剩下十七孔橋在水中,畫面極其干凈。曉蓮提前兩小時候在岸邊,她一直等著最佳的景色。雨水早就把曉蓮打濕,她穿著雨衣打著傘,只騰出一只手拍攝,有點兒狼狽,拍攝難度不小。
第二天,她把“仙島”的照片發(fā)給我,十七孔橋像是在仙境中搖曳,仙幻干凈。其中一張是兩人撐著傘走在橋當(dāng)中,像是兩個仙人在游蕩。另一張空蕩的橋身,又像是一座夢幻方舟。
我看過曉蓮20多張十七孔橋的照片,沒有一張是雷同的。春夏秋冬、雪雨陰晴、朝五晚九,十七孔橋景色隨著四季時辰的神秘變幻,所呈現(xiàn)出不同的自然色彩和光影都被張曉蓮收入了她的鏡頭。
頤和園的生態(tài)變好了
曉蓮在拍攝中發(fā)現(xiàn),隨著頤和園水域治理力度的加大,昆明湖的水質(zhì)越來越好,引來了不少飛禽水鳥。這些水生動物又在凈化著昆明湖水質(zhì),建立起了完善的水生生態(tài)系統(tǒng)。白天鵝、黑天鵝、白鷺、蒼鷺、綠頭鴨、沙秋鴨、貓頭鷹、啄木鳥、小翠、大雁都能在頤和園看到。但最讓張曉蓮喜愛的是辟鳥虒鳥。
張曉蓮講起辟鳥虒鳥就像說自己家養(yǎng)的小寵物:“兩只辟鳥虒鳥求愛時好像在商量事情,幾秒鐘后就嗖地鉆進了水里。在水里游一會兒后,突然跳出水面,啪地一撞濺出水花,嘴里還叼著獻愛的花草。落入水面后,小辟鳥虒鳥就開始擺各種造型,一高一低,一左一右,特別有意思。”
辟鳥虒鳥屬于野生動物,只在湖中央活動,人無法靠近,但它們在水中的一舉一動都被張曉蓮記錄在相機里。2017年,“曉蓮說”中有一個辟鳥虒鳥專輯,張曉蓮把辟鳥虒鳥擬人化為自己的外孫,用30張照片展現(xiàn)了辟鳥虒鳥從求愛到育雛的全過程。
除了辟鳥虒鳥,北京雨燕也是張曉蓮鏡頭下的常客。每年春季,北京雨燕從南非飛越1.6萬公里來到北京,在這里產(chǎn)卵、孵化、育雛。每年7月中旬,它們再飛離北京。11月抵達非洲南部的越冬地,來滿足自身的食物需求。年復(fù)一年,雨燕存活的平均壽命為15—20年,一生飛行距離能繞地球12圈。
雨燕的腳趾是四趾向前,因此它無法在平坦的地面直立走動,也無法握住電線或樹枝。高大的皇城建筑、寺廟和古塔成為雨燕最理想的落腳處。頤和園的廓如亭成了雨燕在北京的家,這里開闊高大,是雨燕繁育后代的最佳棲息地。
每年春夏季,張曉蓮都會“捎帶”拍幾張雨燕,為北京雨燕保護和研究提供照片。通過鏡頭,她發(fā)現(xiàn)前幾年,北京為了保護古建筑,防止麻雀等鳥類的糞便污染古建筑,在屋檐下攔起了防雀網(wǎng)。北京雨燕銳減。近幾年,保護古建筑和保護野生動物結(jié)合起來,防護網(wǎng)拆了,北京雨燕跟著又多了起來。
“廓如亭沒有防雀網(wǎng),雨燕都喜歡來這兒。聽,這叫聲就是雨燕。”張曉蓮說,“這群候鳥,見證過幾代王朝興衰交替,城市的名字改了幾回,北京雨燕卻每年都來。”
歷史在鏡頭下重演
“古園和公園的區(qū)別就在于,古園有歷史感、厚重感。”張曉蓮愛拍頤和園更多為了重拾歷史,那些與清朝國運有關(guān)的照片,雖沒有風(fēng)光片耀眼,但她在用自己獨特的鏡頭語言,讓歷史的厚重感撲面而來。方寸之間的仁壽殿,被張曉蓮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記錄下來。
“頤和園要深入進去,才能與歷史結(jié)合起來。我就是要拍點兒不一樣的,這樣攝影才有意義。”她的那組照片,抓取了仁壽殿各個角度的細節(jié),講了一段光緒帝和慈禧太后的故事。
光緒中葉,慈禧太后挪用海軍建設(shè)費兩千萬兩白銀修復(fù)清漪園,自此更名為頤和園。隨之變更的還有臨朝的殿宇,勤政殿更名為仁壽殿。這不僅僅是名字的改變,更是清朝權(quán)力中心的轉(zhuǎn)變,同時也是清朝國運的轉(zhuǎn)變。
一天傍晚拍攝時,張曉蓮路過仁壽殿,正有人打著一束燈光,巨大的龍身影子映在了殿門上,張曉蓮按動快門,實景的鳳和影中的龍留在了畫面中。光影之間,鳳總是昂首挺胸,龍總是畏首畏尾,爪中空空如也。曉蓮說,這張照片不由讓人想起光緒皇帝的廟號謚號——德宗景皇帝。景者,影也。每當(dāng)她和仁壽殿月臺上的銅龍四目相對,總能感受到它的眼神里透露出的悲涼。
張曉蓮不僅在拍歷史,也在保護著歷史。頤和園最南端的繡漪橋是昆明湖和長河的界橋,也是東堤連接西堤的起點。為滿足行船的要求,繡漪橋建成高拱形單孔橋,素有昆明湖第一橋之稱。但一個現(xiàn)代小船碼頭,將繡漪橋遮住了一半,遠遠望去,它秀美的體態(tài)大打折扣。于是,張曉蓮拍了一張“碼頭下的繡漪橋”。她馬上發(fā)給了頤和園園長,回復(fù)稱目前正準(zhǔn)備解決。
“我想要真正地宣傳頤和園,表面的風(fēng)光片要拍,但這種利于頤和園發(fā)展的細節(jié)也要拍。”張曉蓮不止一次提出修繕的建議。這回,園長走在了曉蓮的前頭。昆明湖北側(cè)的魚藻軒,是一處古色古香的亭子,亭中曾有一現(xiàn)代的商亭,始終沒有啟用。曉蓮心想著,魚藻軒內(nèi)的商亭既不美觀,也沒有實用價值,不如把這不和諧的照片拍下來,再給園長看看,提出取締商亭恢復(fù)歷史原貌的建議。結(jié)果,曉蓮去后看到了驚喜——商亭沒有了。
“我覺得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進步,頤和園還會更多地還原歷史的本色。”張曉蓮說。
要得到一張滿意的片子,需要成千上萬張廢片做基礎(chǔ)。5年來她已經(jīng)拍了60萬張照片,“曉蓮說”的公眾號上發(fā)表了近3000張照片,拍頤和園是曉蓮永遠做不完的夢。
“等有一天,我老了,走不動了,就不拍了。那時,我再看看這幾年拍的照片,也會很感動吧。”曉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