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作家蘇二花獲得趙樹理文學獎的小說《社火》,從寫作的技巧或作家的創作意識來說,它的文本所凸顯的價值,都是國內當下的小說創作中,極其難得的。當我們以為蘇二花是在寫人時,她不是。所有讀者,都有慣性思維了。一看小說,就以為作家在講故事,講關于某某人的故事,他面對著各種問題,并在逐一解決及不斷反轉中,用戲劇沖突,終使故事達到高潮,呈現文字的張力。這樣的小說,都是以人物為中心,所有的文字,都在圍繞著人物走。但是這部小說,作家對人物的設置,是用來為主題服務的,人物是社火本身的一部分,也是主題的一部分,不管是“我”還是大哥,也不管這兩個人,面對什么問題,都不重要,他們只是用來彰顯主題的道具之一。這也是蘇二花在文本中,早早讓他倆的故事走向結局,并過早消融在為禳瘟會籌備過程中的原因。
當我們以為她是在寫社火,寫禳瘟會時,她其實也不是,她寫的是一個地方所特有的地域文化。或者說,她什么都在寫,但并非我們所看到的那么簡單。天地人間,蘇二花在文本里,寫了太多的愛恨情仇,太多的對立與統一,又最終,把這一切變成一種帶有文化價值的奇特符號,深深烙印在讀者心里。將小說的格調與格局,提升到新高度。
在國內,我們記住了莫言的高密東北鄉、蘇童的香椿樹街、賈平凹的廢都長安與商州,都是因為小說里獨特的地域文化生養出來的那一群人,其身上散發出來的,其他地方的人所沒有的文化氣息。剝離這樣的地域文化,很多小說都是不值得一讀的。很多時候,獨特的地域文化比小說本身更有感染力,人只是傳承文化的一個載體。小說里,不僅僅只寫人物和故事,還需要表現現實,以及現實中一再傳承著的各種獨有的地域文化。也因了這個,蘇二花的這部小說,還實現了為人生派與為文學派兩種觀點的對立與統一。
《社火》既有文學的高度,也詳實呈現了龍泉這一地方人的生存狀態,尤其是他們與山川河谷及天地人神所對話的狀態。文本凸顯的價值,恰好戳中了中國文學的一個軟肋:那就是人與神的對話,或者說,人與信仰的對話。佛教,信與不信,耳濡目染,總會影響著人們的生活。只是用文學作品去表達時,如此文中寫到的九曲陣、地獄圖等,很容易讓人誤以為迷信。
但這部小說很好地處理了這一點,它不宣揚,而是記錄,雖是寫事,卻又始終以人物為中心。“我”、大哥、父親及6組64名糾首,以及每一個參與的人,都在通過禳瘟會這一形式,完成了人與地域的對話、與自己的對話,解決了自身的問題。九曲黃河對應九曲陣,九曲陣又對應了人的血液循環,可以說,這是這篇小說的神來之筆。
對于九曲陣的具體描述,留待讀者去原著里欣賞了。除了人與地理、人與自己的對話,這部小說里,還有人與神的對話。當地獄圖一破,神鬼不分時,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呈現了它最原始、也最真實的狀態;它是多維的,在二維之外,還有三維、四維,甚至五維、六維,只是生而為人,我們看不見。人鬼都混在一起了,我們的眼里,看到的還只是自己,但是,那時那刻的龍泉人,心里面什么都裝著,通過心,也什么都看得見。因為看得見,死去的活了,消失的又回來了,人與神的對話,也就完成了。潛移默化中,人的心智會得到改善,格局也會得到提升。
外國文學都浸染著基督教或伊斯蘭教文化,這方面是其天然優勢。國內作家意識到這一問題的,會在自己的小說中設置一個人物,去解決這個問題,如《廢都》設置一個天天與逝者對話的老太太;再如《一句頂一萬句》,光明正大設置一個基督教的宗師級人物摩西,都不如這個小說實打實地寫來得深刻,來得痛快。國家太大,寫作的人太多,每一期,各家刊物加起來,都得發表數不清的文學作品,可我們能記住的有幾篇呢?但是我相信,這篇叫《社火》的文學作品,它會因萃取及提煉龍泉這個地方的傳統文化,而被時間一并彰顯與留存。
從這個角度來說,不僅限于和宗教有關的文化,其他優秀燦爛的中國文化,都值得作家們以這種方式去弘揚與表達。擴大點說,我們的每一個村莊、每一座城池、每一條河流、每一座山峰,都有自己的歷史與文化,也一樣值得作家用文學作品去記錄、去書寫。享利·詹姆斯說:“正如圖畫是現實,小說就是歷史。這就是我們可以為小說所作的唯一的(對它公道的)概括……小說的素材同樣儲存在文獻和記錄里面的,并且如果他(作家)不想泄露自己的底細的話,他就必須滿懷自信地講話,用歷史學家的語氣講話。”這樣的小說,自然會因對傳統文化的萃取與提煉,而與文化本身一樣,更有價值,值得留存。
更多精彩內容,請點擊進入文化產業頻道>>>>>
(責任編輯:
實習生黃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