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視角看向哪里?
文化是什么?文化消費是什么?
當問題很大、很宏觀、很不好回答時,一個有效的思路是尋找“小”的切口。于是,當我們站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關鍵時間節點上,尋找文化、旅游對這一大局的助力時,當尋求推動文化消費的答案時,我們將目光投向了華北大地上的一個小小的“福”字攤位。
正是在這個小小的攤位,我們不但看到了文化浸潤人心的力量,也看到了包括年俗在內的傳統文化對文化消費生生不息的推動力,還看到了京津冀協同發展、疏解非首都功能等大事對普通人生活的影響。
總把新桃換舊符,小小“福”字蘊含著大大的文化內涵和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2020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早一些。
1月初,普降大雪的華北平原銀裝素裹,雪花緊鑼密鼓地落著,與植物、建筑一道織成了一幅天然水墨畫。下雪那天,李秀和丈夫在自家店鋪里忙活著,顧不上欣賞雪景,不僅因為這不足20平方米的店鋪壓根沒有窗戶,更重要的是,離春節越近,兩口子的生意也就越忙。
店鋪內掛著大大小小無數副對聯、各種樣式的“福”字以及燈籠、門神畫等拉拉雜雜的各式年貨。年關將至,河北白溝國際商貿城最具實力的箱包店鋪顯得有些冷清,更加襯得李秀等少數幾家專門售賣“年味”的鋪位門庭若市,店內大面積的紅色加上明亮的燈光,映得賣家和買家面色紅潤,耳邊不時響起的噼噼啪啪的電子鞭炮聲音,足以讓人們感受到新春佳節的喜慶氣氛。
方寸之間,承載美好祝福
“我沒有多高的學歷,但我知道,我的客戶有百萬富翁,也有低保戶,一張‘福’字、一副對聯沒幾個錢,可這是過年的一部分。”李秀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著自家的商品。李秀可能并不知道“儀式感”這個詞的含義,也不知道春聯、“福”字背后的文化內涵,但對為生活打拼的她來說,只要知道市場需要她的商品,便已經足夠了。
常言道:“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一省一市、一村一鎮興許都有著自己過年的習慣和風俗,對于普通百姓來說,春聯、“福”字之于春節,等于月餅之于中秋、粽子之于端午,能且只能在春節張貼懸掛,在這樣的儀式感驅使下,春聯上的字究竟是“天增歲月人增壽”還是“生意興隆通四海”甚至都不那么重要了。
“其實,很多人貼春聯、‘福’字,就像是許愿一樣,并不在乎它是否靈驗。如果這些東西真的靈驗,我每年在店里掛這么多,我是不是早就發財了?”李秀笑了。
正說著,記者遇到了來李秀店里上貨的董平。在市場里逛了幾家后,董平最終選擇了李秀的店,董平說著樣式,李秀飛快地在賬單上記錄著,不一會兒,近萬元的訂單便已經達成。“以前我都是去北京拿貨,后來市場搬這兒來了,我來得多開100多公里呢。”董平家在黑龍江一座叫黑河的小城市。“從我們那開車撩(方言,意思是走、跑、開車等),撩不了一會就能到俄羅斯。”董平形象地解釋著他家鄉的位置。
和李秀一樣,董平也有著一家自營小店,很多年前他就靠售賣年貨維持生活。大概10年前,他覺得賣春聯、“福”字單價低,囤貨量大,賺不了什么大錢,于是放棄了年貨買賣,開始倒騰網紅產品,網上什么產品火,他就倒騰什么。“我賣過手機殼,賣過按摩椅,還賣過保健品,但小城市里這些生意并不好做。”去年大年三十傍晚,董平的一位老鄰居敲開了他家門,想買五幅“福”字,董平翻箱倒柜找到了曾經的囤貨。“沒好意思收人家錢,東西都好多年了,褪色了,就是幾張紙。”滿口道謝的老鄰居走前對董平說了一句話:“別管咋地,都得過年啊!”
就是這么一句話,董平感覺自己被點破了窗戶紙。“可不咋地,啥網紅不網紅的,年根底下,誰家不買對聯,誰家不沾點喜氣呢?我把這買賣撿回來,踏踏實實的多好。”就這樣,董平又把對聯、“福”字生意撿了起來,這次來白溝,他上的貨把小轎車塞得滿滿當當。“哎呀媽呀!不能整了,再整,瞅不見后玻璃了,回去上高速開車危險吶。”董平說。
小買賣的生意經
李秀和丈夫就是河北白溝本地人,平日里,李秀的店鋪售賣平衡車,每年農歷十月一到,李秀就將店中的平衡車收進庫房,掛起春聯、“福”字,迎接八方來客。每年轉換經營內容前,李秀都要和丈夫南下1000多公里去上貨。
距離白溝1000多公里的上貨地叫義烏。這個浙江省的城市40年前還是個三面環山、交通不便、人多地少的傳統農業縣。改革開放的春風,讓這片曾經荒蕪貧瘠的土地,煥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機和活力。如今,義烏產出的年畫、掛歷、“福”字在全國市場占有率超過70%,那里有近200家商戶,平均每家日均客流量可達300人次,總體年銷售額達30億元,年年都去義烏上貨的李秀很熟悉義烏的市場。
每年去義烏,李秀都要比較一下各家的東西,挑中意的、預感銷路好的,買回來。“我們靠人力拿不了那么多,就自己坐火車帶回來一部分,其他的讓當地賣家打包用物流寄回白溝。”
白溝國際商貿城的情況與義烏大體相同,春聯、“福”字、年畫不愁賣,只是鼠年春節來得早,讓李秀感到有些緊迫。市場早上8點多開張,她總是早早來。“天冷了,大伙兒不愿意早出門,其實客流量一般是下午一兩點才開始多起來,但我習慣了早來,萬一有顧客呢,多賣點兒是點兒。”李秀很注重跟顧客的面對面溝通,因為“福”字、年畫、春聯這類東西,主要還是靠實體店里當面交易。“多拿貨的,人家肯定得現場看看款式、質量;自己家買個三張五張的,網購的話還不夠郵費錢,犯不上。”李秀說。
李秀介紹,小店的營業額不太穩定,多的時候一天能賣兩萬元上下,少的時候則只有幾千元。“來,看看來點什么,那個大的‘福’字二十塊,多拿還能便宜。”李秀一邊介紹店里的情況,一邊招呼著進店的顧客。店門口,丈夫手里拿著盒飯,但顧不上吃,筷子斜插在飯菜里,忙著給另一撥顧客介紹電子鞭炮。“鞭炮污染空氣,還危險,很多地方干脆不讓放了。”他指著電子鞭炮說,“這東西是用電的,很安全,有個響動圖個喜慶。”
另一款賣得不錯的商品是帶生肖鼠的“福”字,廠家把老鼠做成各種可愛的樣子,有的中西結合,“福”字兩邊各有一只卡通老鼠,裝上電池,老鼠的手就揮舞起來。“城里人買小號的‘福’字比較多,尺寸適合防盜門,農村的顧客愿意買大號的,貼在院子大門上比較顯眼。批發也是大的走得多,他們拿回去賣,大的能賣上價兒。”李秀說,盡管生肖款好賣,自己卻并不敢上太多貨。“生肖的特征太明顯了,一旦鼠年春節前賣不完,就只能扔了。普通的‘福’字、春聯什么的,還能留著以后賣。”李秀帶著笑容說,“小本生意嘛,就得精打細算,怕壓貨。”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李秀店鋪所在的市場,農歷臘月二十六就要關門休息了,李秀希望在市場停業前多賣出些貨。“市場關門,我也就回家休息了,置辦置辦年貨,準備過年了。” 李秀說。隨著人們生活水平提高,春節期間的開銷也水漲船高。“我記得小時候,過年買點肉、買點布、買點糖,打幾斤酒,就行。不過,那時這些東西也讓一個家庭花不少錢了。”李秀回憶。
如今,曾經的這些東西顯然不足以滿足人們對于春節的期待和需求,“錢嘛,就是用來花的,一年到頭來的努力,一年的節儉,到春節該放肆一把。”這是很多人對于春節的需求,很難想象經濟發展到今天,人們還會需要這幾毛錢的紅紙,但事實勝于雄辯,李秀和董平這樣的“小生意人”,正是通過這區區紅紙,養活了一家老小。
“我理解現在的人,大家為了生活都很不容易,物價在上漲,生活成本在上漲,很多年輕人過年甚至不敢回家,一是為了春節期間掙那3倍的工資,二是現在過個節花銷太大了,隨隨便便花上幾千塊錢是很正常的。”說到這,李秀問出了一個問題,“錢越花越多,但是人們為啥總說年味淡了呢?”隨即,李秀得出了一個結論:花錢和年味無關。
“只要有人買,我的買賣就會做下去。我相信,春聯、‘福’字、年畫不會過時,它們不貴,永遠不會成為年輕人心中的負擔。”李秀對自己的生意前景堅信不疑,“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就是這個意思。”李秀說。
趁一撥客人剛走,李秀走出店鋪在市場中買了一根同樣通體紅色的糖葫蘆,在北京要賣到6元、8元甚至12元的糖葫蘆,在這個市場內只賣3元。
把車塞得滿滿的,董平驅車去了加油站,將油箱加滿,啟程返回那個冰天雪地的家鄉,跟他一起回家的,還有滿車的“祝福”。雪后的馬路,被董平的車碾出了深深的車轍,翻起了泥濘……
(記者 胡克非 羅 群)